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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街上早市在雪色中拉开序幕，沸腾起来。
商户大门皆开，酒肆飘出烤全羊的焦香，混着乐姬腕间金玲的碎响。穿着缃色短袄的货郎担着竹篓穿行，娄中的麦芽糖在冷风中凝出琥珀色的光泽，引得垂髫小儿垂涎欲滴，追着跑出半条街。
萧府宗祠的青铜香炉腾起袅袅青烟，萧猛手持香烛立于祖先画像前，念诵着祝文的声音混着柏枝燃烧的噼啪声：“新年伊始，万象更新……”
萧家众人皆垂头立于萧猛的身后，虔诚而真诚。
待一切完毕，萧猛从怀中取出两份压胜浅塞给了萧桉与萧野，笑着道：“瑞雪兆丰年，愿新年，胜旧年，愿保兹善，千载为常，欢笑尽娱，乐哉未央。”
就连一向不待见萧野的萧夫人也将亲手绣制的荷包塞到两人手上。
萧野看着手中的荷包，不禁多看了萧夫人一眼，这是他二十二年来收到的来自萧夫人的第一份礼物。
却是在他最不需要之时。
“多谢父亲与母亲。”萧桉见萧野盯着荷包发呆，用手肘捅了捅他，笑意涟涟道。
萧野也跟着感谢了一番。
忙活了一早晨的众人散了去，原本人声鼎沸的宗祠只剩凋零与寂静。
残雪折竹声中，萧野跟着云浮的步伐踏过大监府的青砖上的冰裂纹，月白色锦袍的下摆扫过尚未化开的碎玉，抵达褚惊梦的院子时，他瞧见褚惊梦披着衣衫正坐在门槛上眺望着墙角那被积雪压过一头的绿意。
“阿九可愿往镜湖赏雪？”他拢了拢宽阔的衣袖，指腹轻轻摩挲着袖间的并蒂莲，“前两日新得的绿雪芽，该用梅花雪来煎煮。”
褚惊梦抬头，与萧野视线交织，不禁回想到昨夜他手臂上的温度，一时不查便晃了神。
萧野这张脸当真是长得好。
雪光透过冰裂纹窗格爬上他的眉骨，那被药香浸透的苍白，如同天青釉里浮着碾冰的碎玉，鸦青睫羽在眼下投出阴影，比他腰间悬着的羊脂玉更莹润几分。
雪狐裘领口簇着的下颌有着刀锋般的棱角，唇色似是被雪色洇上几分水色，却透着白，唯有眼尾一抹病中潮红，像是误沾染了女子的胭脂膏。
褚惊梦的视线太过炙热与赤裸，萧野不自在的侧了侧头，旋即又想到什么，脚下的步伐轻挪，将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展现无遗。
褚惊梦察觉到萧野的小心思，她唇角轻微的扬着，懒洋洋起身，“稍等片刻，我换件衣服。”
正好这几日她休沐，待在家中也是打发时光，既然有人来约，她也不会吝啬出门。
乌篷船头垂着的琉璃灯晃碎了一池冰光，船橹破开薄冰的脆响惊起几只寒鹭。
红泥小炉煨着松柴比剥，萧野用竹镊夹起茶饼时，瞥见褚惊梦正用雪青帕子擦拭那支定窑茶碾，菱花窗外的絮雪又起，落在她浓密的眼睫上，洇出一滴水渍，他忽觉的紫砂壶嘴蒸腾的云气太浓，竟将他藏在袖中的掌心侵湿，也在他的心尖落下一处雾色。
褚惊梦隔着云气望向萧野，状似不经意间提醒道：“茶好了。”
萧野回神，苍白的面色上渐渐浮现浅浅的红，却还是镇定自若的为褚惊梦斟茶。
褚惊梦看了一眼眼前琥珀色的茶水，并未动，而是起身向着菱花窗靠近，她的指尖上扬，几枚调皮的雪花欣然落在她的指上，青色衣摆被北风掀起又落下，鬓边的碎发随着船家的摇动而纷飞的厉害，最终贴在了她耳尖那抹渐深的绯色上。
萧野望着她的发梢沾着雪粒，喉间滚动着比冰棱更尖锐的痛楚。
掌心中的羊脂玉佩被他攥得发烫，那是萧皇后赠与他的周岁礼。
他曾给了褚惊梦一枚，她不知晓的是，皇后赠的玉佩乃是一对双鱼佩，他救下她时便将其中一半给了她。
但是那枚双鱼佩他不曾见褚惊梦佩戴过。
可能是她不喜欢，也可能是她害怕太过招摇给收了起来。
“萧野，你看那冰层之下…”褚惊梦忽然开口，呵出的白雾在琉璃灯下碎成细小的银碎，“有小鱼儿在游。”
顺着她冻得发红的手指望去，三尺寒冰之下确有几抹颜色不同的暗影摇曳，彷佛那未曾熄过的焰火。让萧野不禁想起多年前，他们曾在运河桥头看过的那些河灯，也是这样的影影绰绰，载着他不能说破的心事顺流而下。
雪片突然变得绵密，落在她的肩头织就着半透明的绡纱，萧野解下雪狐裘的动作惊吓了冰底的鱼儿，刹那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而那带着体温的狐裘落在了褚惊梦单薄的肩头。
“若我说…”喉结艰难的滚动，指节触到她凌空的狐毛时被静电刺得发麻，“年少相遇，不知其定数，然数年之佳运伴阿九左右，经年累月入我心，愿阿九一握手，共度风霜。”萧野摊开躺在掌心的羊脂玉佩，“阿九可愿？”
湖心传来冰面细微的爆裂声，褚惊梦转身，垂落的广袖带起松香与积雪交融的气息，她的睫毛上凝着的冰晶正在融化，化作细流渗进眼中潋滟的波光。
“这枚与年少时赠与你的那枚是一对。”
风忽然停了，悬在船头的琉璃灯也没了声响，连飘着的雪都凝在了半空中。
褚惊梦垂眸望着白玉环佩上印刻的双鲤纹，尾端缀着缠绕的同心结，半响没有言语。
发梢融化的雪水正顺着后颈的弧度，缓缓流进交颈深处。
褚惊梦取下萧野给她披上的狐裘，重新系回他的身上。
萧野的身体可经不起着湖上的寒气，若是回去病倒，她心里过意不去。
萧野一直保持着原有的姿势未动，在褚惊梦的指尖离开狐裘时，他原本期待的眸子黯了黯，缓缓垂下眼睫，敛去他眼中浓重的失意。
手中的玉佩在此时有些凉手，一如他的此刻的心一样，跌入冰凉的湖底。
是他太过唐突了，手指缓缓合拢。